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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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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姐兒, 你知不知道那個給潘裁縫做外室的女子是你家什麽人!”

見小紅風風火火地找自己,趙鶯鶯微微楞神。回過神來才道:“你知道她是我家親戚啦?”

趙鶯鶯雖然還不知道潘裁縫外室到底是自家哪一路親戚, 但是她想她家又不是什麽富貴人家, 哪有隨便攀親戚的。就是有,在攀完親戚後也該說說自家所求吧。眼見得人家對自家似乎也沒什麽可求的,也就不必過多懷疑了。

“還真是你家親戚啊!”小紅這個報信的倒比趙鶯鶯這個收信的來的驚訝。

趙鶯鶯只得給小紅把前因後果說清楚, 包括自家並不知道這是哪裏的親戚。

小紅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說你怎麽不驚奇呢, 問題原來在這裏!那是你家親戚不假,只不過你恐怕不知道那是你家哪裏的親戚吧——人家姓劉, 因在家裏姐妹中間排行第二, 名字便是劉二姐。”

趙鶯鶯聽到這裏還不覺得有什麽, 這個姓氏她是早就知道的, 這個名字也沒聽說過。

只聽小紅接著往下道:“你知道這個‘劉’是哪個劉, 正是前些日子在你家門口鬧了又鬧的那女人的夫家!那外室逢人就說你和蓉姐兒、芹姐兒是她表妹來著, 那鬧事的女人是她娘!”

趙鶯鶯一開始還不知道小紅說的那鬧事的女人是誰,直到說到姓劉, 這兩點連在一起才知道說的是張大姑。所以潘裁縫討的外室正是張大姑的女兒!

趙鶯鶯開始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不可置信道:“不會吧!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 怎麽會給人做妾!”

聽趙鶯鶯這話,小紅白了她一眼:“我還是好人家的姑娘哩!怎麽賣身給人做丫頭?不過是生活所迫罷了!當時她娘和她娘的幾個親戚來你家打秋風,這打不著秋風,日子艱難,把女兒給人做外室, 有什麽稀奇?”

趙鶯鶯恍惚道:“她家雖然不算豪富,但是在鄉下也是自家有地的人家了,斷不至於如此啊。”

農戶也分幾種,地主不算的話,其中最好的是富農。這些人雖然還是農民,但是忙活農事的時候已經很少了,一部分土地租出去,一部分土地雇傭長工和忙月。最差的是佃農,這種農戶下無寸土,耕種的土地都是從地主或者富農那裏租來的,需要人手朝廷賦稅和地租兩重剝削。往往一年從頭幹到尾,也就是一個全家餓不死而已。

處於中間的一種,就是張家兄妹那樣的了。他們有自己的土地,耕種的時候偶爾還會再租一些土地,但基本上是以自家的土地為主。這樣的農戶,至少在比較富庶的地區都能保證溫飽的。

小紅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趙鶯鶯一眼,趙鶯鶯是很聰明,學什麽會什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在一些眾所周知的事情上頭腦不清楚。

她戳了戳趙鶯鶯的額頭道:“有地又如何?去年旱災損失雖不大,但今年大旱之後的大澇可是要人命了。許多農戶都傷了元氣,如今秋糧還沒有指望呢,以後日子過不過的下去還兩說!這種情況若是不賣兒賣女就要賣地,你說是賣兒女,還是賣地?”

趙鶯鶯有心想說賣地,地沒了可以再掙,可是兒女賣了,以後後悔也大多是沒用的了——賣到外地去的,幾經轉手就了無音訊了,這自不必說。就是賣在本地的也讓人看著憂心,畢竟那些買丫頭的人家本就不缺錢,不一定願意將來有人來贖人。

但是趙鶯鶯知道,這也就是她的想法而已。一般的農人恐怕想的正好相反,兒女沒有了可以再生養,可是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田地沒有了,以後再有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土地是農人的命根子,一家人的性命都維系在這上頭。而在江南,特別是揚州這種水土好、地方富貴的地方,一畝水田根據上中下三等,要價二十兩到十兩銀子不等。

像趙鶯鶯一家這樣生活在揚州城裏的,一年只要二十多兩也足夠一家人的溫飽了——這也就是說一個家庭一年能掙二十多兩就算不錯了。城裏尚且如此,何況靠天吃飯的鄉村。

一畝水田的銀子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積攢出去,一日賣出去了何日才能再回來?

所謂人間最貴是真情,只不過若是活命都活不下去了,真情什麽的,大多數人都是要不起的。

在這個問題上,趙鶯鶯知道自己是過於天真了。所以這種想法她不會說出來,只會默默存在心裏。

見趙鶯鶯沈默不語,小紅知道她是想清楚了,便接著道:“劉二姐家裏是這個樣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個媒婆給劉二姐說親。成了之後家裏就少了一個吃飯的人,這是其一。然後還有聘禮好拿,這就是其二了。”

“若是嫁的人家沒什麽要求,一個十七八歲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能要多少聘禮,鶯姐兒,你知不知道?”

趙鶯鶯當然知道,只因為她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很有一些窮人家,借婚事賣女兒斂財的又不是沒見過。

不講究嫁的是什麽人的話,家裏女兒一般的也能有二三十兩銀子,若是女兒出色,五十兩銀子做聘禮的也不是沒聽說過。上回出去買冰趙鶯鶯也見過那個劉二姐了,不說閉月羞花,一個小家碧玉是夠得上的——四五十兩銀子,一個女孩子一生的幸福。

小紅壓低了聲音道:“我是從上門來找我們奶奶的媒婆那裏聽來的,正是她做成了這樁媒!一開始她也是打算找那手頭寬松的鰥夫,說成一段親事好撈幾個謝媒錢。只不過一個手頭寬松的鰥夫哪裏比得上潘裁縫這種老板討妾來的大方,所以她聽說潘裁縫要納妾,就一力攛掇你家那門子親戚把劉二姐送去做小妾。”

趙鶯鶯慢慢道:“他們答應了?”

小紅理所當然道:“當然答應了,不然劉二姐怎麽會成潘裁縫的小妾——那媒婆好生給我們奶奶說了一通,說是潘裁縫為了納劉二姐單是給劉家的銀子就有八十兩。嘖嘖,這銀子都足夠買一個受過訓練的瘦馬了。”

揚州瘦馬說的尊貴,其實也是分了層次的。上等的學習琴棋書畫等才藝,專門服侍達官貴人,這才能有幾百兩,乃至於上千兩的價格。

中等的多讓學一些接人待物、算賬管錢上的知識,這是瞄準了一些客商。討上這樣一個受過訓練的瘦馬做二夫人,外邊的生意就有了好幫手,不知道要輕松多少。這樣的瘦馬價錢一般是一百多兩,但是也有大幾十兩就拿下的。

趙鶯鶯知道這種瘦馬——這種比第一種其實還占便宜。因為這些客商常年在外跑商,外面需要人照顧,生意上需要幫手,於是討的這個雖然是個妾,但人也稱是二夫人。這種做法還有個叫法叫做‘兩頭大’,二夫人在外地宅邸一樣以當家主母自居,呼奴使婢應酬交際。

至於最下等則是資質最差的女孩子,多讓她們學一門手藝專精,如刺繡女工,如廚房廚事,將來或者做繡娘,或者做廚娘,價格也是很高的。

小紅搖搖頭:“聽說潘裁縫的夫人老派的很,定然是看不上瘦馬女孩子,一定要一個身家清白的。再加上納妾納色,潘裁縫又不願意要個姿色平平的,這才——嗳!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麽,你年紀還小呢!”

趙鶯鶯表面上不動聲色,好像聽不懂小紅話裏的意思,其實心中已經什麽都懂了——她又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

小紅原本是在王婆子身邊服侍的,在聽到那媒婆把劉二姐的底細抖露出來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趙鶯鶯家報信。這件事想也知道,這幾日整個巷子都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雖然都是普通人家,不怎麽講究,但多少還是會有一些難聽話流傳出來,有些準備還是好的。

王婆子在這件事上比小紅不知道通透到哪裏去,等人走了就立刻讓她過來了。

小紅先是和趙鶯鶯說了一遍,然後又出去和王氏、方婆子等人又說了一遍。這一遍過後王氏沈默不語,方婆子反而反應更快,對小紅道:“你們奶有心了,你回去就說我謝謝她。”

方婆子這些日子似乎是想通了很多事情,見王氏心亂如麻,反而安慰她道:“別多想,我們這種市井人家根本不講究這些。你看當初吉哥兒他們小妹不是和個山東的棉花客跑了麽,如今還有人提?難不成會耽擱家裏女孩子的婚事?”

“不會的!這種親姑姑的事情尚且如此,何況那隔了好幾層的。”

世間算親緣根本不是從血親上面看,而是從宗法。就好比庶子若是出息了,首先要請的誥命就應該是嫡母的,然後是正頭老婆的。只有真的做出了大功績,而且嫡母和妻子都請過誥命之後才輪的上親生母親,而且親生母親的誥命還得比嫡母低一等。

至於說庶子對嫡母有不恭敬的,嫡母可以去衙門上告,事情屬實叫做不孝,是要判流放之刑的。

聽起來很不合理,但是這說明了所有人是如何判斷親緣關系的。並不在於血緣,而在於宗法啊。宗法中無論嫡子還是庶子,他們都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嫡母。親生母親那叫做‘姨娘’......

劉張家本來就和趙家不搭界了,即使真和趙家兄弟們同母異父又如何,旁的眼裏這是兩戶不相幹的人家。拿來說笑話可以,但是正經對待的時候卻不會混為一談。而劉家,則是在張家之上又隔了一層,更不必提。

王氏剛剛是關心則亂,一時亂了分寸。這會兒有方婆子的話才想清楚,自己對自己說道:“對,沒錯,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趙蓉蓉之前的婚事已經有過一次風波了,王氏不敢想又有人傳出什麽怪話,到時候會不會有很大的影響。

王氏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趙蓉蓉幾個女兒是否會受到影響上了,別的倒是想也沒想。只有方婆子嘆了一口氣:“我那大丫頭...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嫁個鰥夫也好些,好歹是正頭娘子。給人做妾,以後要是有什麽事,真是有苦說不出。”

想了一會兒又搖頭:“我早看出來她是有些像我的,沒想到在這些事上也像我。”

當年方婆子為了自己能活的輕松不管張家兄妹,轉身就再嫁趙家。如今張大姑又有什麽不同呢,為了自家的好日子就能讓劉二姐給人做妾室。可別說她是逼不得已,說這話的人是不知道做寡婦,一個人支撐家庭養活三個孩子的苦!

何況正如方婆子說的,就是嫁個鰥夫也是好的。雖說可能過門就要養育不是親生子的兒女,但是她並沒有比丈夫、子女低一頭。說起來她依舊是這些孩子的母親,他們該敬著愛著——實際上更多的是繼母待前頭的孩子不好。

嫁個鰥夫得的聘禮也足夠劉家度過難關了,之所以把劉二姐與人做妾,不過是貪圖更多的好處,打算借此機會發財。得了這一筆好處,說不得張大姑和丈夫孩子回老家之後就有輕松日子過了。

這件事趙家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連最有可能有反應的方婆子似乎也打算對此不聞不問——她或許對張家兄妹本有一些愧疚的,只不過在張家兄妹不斷的磨損下也不剩下什麽。何況是這個隔了一代的‘外孫女’,更談不上有什麽感情。

而既然方婆子對此都是這樣的態度,趙家自然不會有人過問。

等過了幾日,劉二姐的事情漸漸被大家知曉了,大家很是談論了一番。有平常就和王氏不大對付的媳婦就笑道:“還當他們家是什麽正經人家呢,這不就出了一個小娼.婦。我看啊,他們家的姑娘也不必嫁人了,都是賤.人。”

這回倒是不用等王氏擼起袖子上了,作為妯娌的宋氏和孫氏已經出手。說到底,劉二姐可不只是趙鶯鶯三姐妹的‘表姐’,還是趙蕙蕙、趙萱萱她們的‘表姐’。要說有影響,趙家三兄弟家都有影響。

“這話倒是不知道哪裏說了,這劉二家姓劉,我們家姓趙,如何能和我們家的女孩子扯上關系?按照這個說法,滿天下就沒有好人了,七彎八繞的我不信誰家就沒有一個倒黴親戚!”

宋氏這樣說還算是堂堂正正,也算是有道理了。

孫氏則是嘴皮子一翻:“哦,這樣說起來你家的事情也不少哇!說遠一些的,你當年不是和你公公不清不楚——哦喲喲,這還有一個好聽的名目呢,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近一些的,你剛剛定親的小閨女前幾日不是身體不好請大夫吃藥?我怎麽聽說那藥不簡單,盡是紅花、附子著一些。我不是大夫,倒是不曉得紅花、附子是做什麽的,也不知道你曉不曉得。”

那媳婦被這一番話搶白的臉色通紅,大聲道:“你放屁!這些事兒從來都沒有過!”

孫氏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嘖嘖道:“你說沒有就沒有?那你拿出證據來再說——不然你說的那些話,我還要你拿出證據哩!”

其實這種流言有沒有證據根本不重要,甚至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很多人傳說,要是有的話,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不要說毀掉一個女孩子的名節了,就是逼死一票人也沒有什麽稀奇的。

王氏沒有出手事情就已經擺平,反正那些議論劉二姐與趙家關系的人算是怕了,默默換了一個事情流傳——有意思的新聞永遠不會少,何必要一個不小心惹上一身騷呢。誰不知道趙家三個女人,個個都不是軟柿子。

曉得這件事的時候趙鶯鶯小聲與趙蓉蓉道:“我知道我不該說長輩的不是,只不過有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那時候咱們家還和大伯家二伯家一處住著,我真是討厭死二伯母了。沒想到如今一致對外,竟覺得她這樣也不錯...只要不會對著自家人如此。”

趙蓉蓉撲哧一笑:“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大家都講究多子多福?那求的是家裏男丁多,這樣的話走出去說話的聲音都大一些。然後這些男丁能娶妻生子添丁進口——討老婆也是給家裏增加人口呢!人多了,說話的當然也就多了,對外的時候當然有的是好處。”

又輕輕推了趙鶯鶯的腦袋一下:“你倒是想的美事,只想享受家族人口多的好處,就不願意受著人口多的麻煩了。須知道這兩者從來一起,要麽都不要,要麽都得拿著。”

自古以來家族一大就會面對人際覆雜、交往麻煩等問題,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不過這種家族往往勢力龐大,至少能保證家族子弟不會吃虧,這又是好處了。

趙鶯鶯見趙蓉蓉這個樣子,心裏忽然松了一口氣。說實在的,她雖然並不在意外面傳說了什麽,但是她擔心趙蓉蓉。一個是趙蓉蓉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這種傳聞本就對她傷害最大。另一個是趙蓉蓉心思細膩,雖然懂事卻也是一個普通的十四五歲小姑娘......

現在見趙蓉蓉心情開朗,還能和她開玩笑,心中不由覺得高興。

有一種說法是人的好運壞運其實是和一個人的心情有關的,要是一個人心情好,總是滿臉帶笑,好運自然找上門。要是一個人心情不好,總是愁眉苦臉的,當然會黴運連連。

趙鶯鶯以前不過是當個笑話一樣聽,並沒有把這個說法放在心上。但是在這一次之後她改變看法了——即使遇上劉二姐的事情,趙蓉蓉也沒有愁眉苦臉過,似乎好運也真的就此降臨了。

王氏和周賣婆兩個在方婆子的西屋裏嘀嘀咕咕,方婆子也間或說一兩句。

“人家真是這麽說的?”王氏滿臉笑容。

周賣婆一拍大腿:“這還能有假?人家說了,本就覺得蓉姐兒極好,當時媒人給說蓉姐兒的時候也是點頭了的。誰能知道後來你們家看中的是小三巷羅家那邊的哥兒,那就不用再說了唄。”

王氏滿臉喜色中帶著一點兒猶豫:“可是這件事兒裏我們蓉姐兒的婚事沒成啊,再加上蕙姐兒那件事的影響——”

“有什麽影響!”周賣婆打斷了王氏:“我看是侄媳婦你想錯了。蓉姐兒婚事沒成就沒成,不要說兩邊還沒定親呢,就算是定親了之後婚事沒成又算什麽?那些達官貴人講究這些,我們可不講究。至於蕙姐兒她娘拿她騙婚的事情就更別說了,都知道你們蓉姐兒是受牽連的。要真有人拿這個說話,那種人也不必考慮結親了。”

周賣婆這話說得對,正說到了王氏心坎上了。她一面聽一面就點頭:“是這個道理,只不過這世上是人啊總是講道理的少,不講道理的多。對女孩子家格外苛責,即使不是我們蓉姐兒的錯,那也有話說。”

沒錯周賣婆是來給趙蓉蓉說親的,因為上次的事情有一半的問題出在媒婆身上。王氏是不大敢相信媒婆了的,本來也不打算這麽快就重新提起趙蓉蓉的婚事。只不過周賣婆不同,實在是和趙家太熟了,和自家長輩差不多。

王氏天底下的媒婆都不信,卻還是要信一信周賣婆的——若是周賣婆這裏也是騙子,王氏就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識人之能。更何況她開口說的啊,還真是一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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